江上数峰青

【浪漫传说|明弗】良辰


  • 原作背景

  • 我流明弗,一点捅破窗户纸的故事

  • 重度OOC,狗血含量为致死量,慎入!慎入!!慎入!!!


端午安康~

久违的更新是万七大粗长




 



他喝醉了,又一次。

 

在很遥远的以前——约莫是他们都还是少年的那时候,弗雷很少见他喝醉。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烈酒,装在贴了红纸的陶土坛子里,又被赵公明拎着酒坛倒在敞口的白瓷酒盏里,在很多难以成眠的夜里,从天上邀来一轮轮圆缺不定的月。

赵公明总是对着盛满了潋滟月色的酒盏静坐不语,也不与谁对酌。经过了像是某种古老祭仪的漫长静默之后,他才会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像是咽下了种种难与他人倾诉的悲欢。

这样的酒是醉不了人的。这也是当然的。战火从未止息过,而战局瞬息万变,主持大局的人别说醉酒,就连打盹都得掐着点儿。弗雷一度觉得赵公明这种抽空喝点酒的习惯跟托尔睡前喝牛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托尔睡前不喝牛奶半夜会做噩梦,赵公明不喝点酒放松一下说不准哪天就会被沉重的现实逼疯。

早晨出征之前还拍着肩膀说晚上回来一起喝酒的战友,傍晚只被带回了染血的肩章;昨日还称兄道弟的好兄弟,今天在战场上一记回马枪捅穿了自己人的胸膛;同在校园里长大,也许某节课上还跟他们借过笔记的校友,在战局急转直下的那个节点,不得不作为弃子被推向绝境……如此种种,就是他们每日不得不面对的日常。

弗雷曾在停放着战友尸体的广场彻夜静坐,含着怎么都擦不干净的泪水目送他们被法阵中燃起的冲天火焰送往无人知晓的彼岸。

但赵公明和他不一样。赵公明哪怕憋到要发疯也不会在脸上露出分毫,那张脸仿佛是生铁浇筑的面具,在泼天的悲恸面前也分毫不改,只有一双眼里酝酿着越发深重的杀意。他像是台没有心不会共情的机械,精准地计算并根据计算结果有条不紊地发布一条条冷静甚至冷酷的指令。而这台机械本身所装载的程序唯一设定的指令可能就是取得战争的胜利。

这是场没有尽头的战争,就算获胜,也不过是一时的胜利。但失败却是致命的——他们被告知,一旦失败,世间唯一的净土便将失守,因而他们退无可退。

作为承担着此等重任的顶梁柱,赵公明当然不能垮。比起一个有血有肉、悲欢俱全的人,底下的人更期待的是能帮助他们一直赢下去的机械,精密而稳定,不会出错——这种机械被冠以“军神”的美名。

赵公明应允了他们的期待。于是夜里无人处的一盏酒成了他逃避现实的唯一途径。

弗雷有时候来见他,远远看见他在喝酒,心里就会涌现出一股无端的难受。

他那个时候还弄不清楚这股难受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只会在看见赵公明喝酒的时候大步走上前去,皱起眉板起脸念叨他:“你怎么又在喝酒!!”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按住酒坛,看着赵公明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不仅不觉得生气,甚至有点开心。因为他觉得赵公明这副表情总算多了几分人味儿,而非人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陌生模样,冰冷得让他几乎辨不出赵公明的本来面目。

弗雷总想砸烂赵公明那些酒坛,他很想告诉赵公明你别再喝了,你有什么不痛快直接跟我讲、跟该隐讲都可以……但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倒也不是因为怕麻烦或是胆怯。就算赵公明再怎么君心难测、不近人情,那万钧雷霆也落不到弗雷身上,所以他跟赵公明相处谈不上“揣摩上意”。他只是说不出口。

赵公明承受的那些东西,弗雷只是隐隐察觉到冰山一角便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沉重,更别提让赵公明对他合盘托出——弗雷想起平日里赵公明与该隐避着他交谈时的闪烁其词和意味深长,只觉得自己在那不可名状的压力前无能为力得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他想支撑赵公明。这话说给赵公明听,所得的最大效果很可能是博赵公明一笑,觉得他天真可爱的那种笑。

所以他只能一次次像个不解风情的道道尔斯基似的追在赵公明后头念叨他。就好像只有这么做,赵公明才能知道他那说不出口的关切。

在偶尔举校欢庆的大捷之后,赵公明会喝醉。虽然他总喜欢没事儿喝一杯,也是三个人里最早开始喝酒的一个,但他的酒量看起来并不怎么样。他喝到微醺,让弗雷给他再倒,弗雷看在他难得放松的份儿上给他倒了,没过几盏,这人就醉得趴在桌边抬不起头了。

庆功之夜,金宫外醉过去的人很多。弗雷匆匆从庆功宴上抽身,滴酒不沾地陪在赵公明边儿上,纯粹是为了等着替醉酒之后的赵公明盖件外袍。他一边耐心地等醒酒汤煮好,一边看着赵公明醉过去的睡脸打发时间,内心不可思议地温情脉脉。

他被这来历不明的温情冲昏了脑袋,伸手抚过赵公明眼下因疲劳浮现的隐隐青黑,等到赵公明被骚扰得眼睫微动,他又被烫了似的猛然缩回手,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满脑子问号。

他信我,弗雷想,他不会在别人面前喝醉。

但他又难免得寸进尺地想,要是哪天他能对我敞开心扉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能全身心地依赖我就最好不过——便如我对他一般。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被入门级别的雷系法术击中,从指尖到头发丝都泛着一阵微微的酥麻。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地蜷了蜷手指,最终还是没能继续在赵公明边儿上待下去,忍不住闷头跑了。

 

若干年后再看到赵公明醉酒,弗雷的内心已然没有任何波动。那张被他下药放倒的蠢脸上洋溢着白日梦即将实现的傻笑,几乎再也找不到曾经让弗雷心悸的蛛丝马迹。

啊,毕竟是那个时期,谁都有过嘛,只要没说出口就不算丢人。弗雷面无表情地起身俯视某只哼哼唧唧的白毛混蛋,伸手拎起他的领子抖落出他身上的随身物品,毫无辜负了他人深厚信任的良心不安。

赵公明信他,所以他能下药放倒赵公明,也知道怎么掉包赵公明傍身的定海神珠。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已经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基于惯性的信赖还是源于自大轻浮的轻信了。

就像他那无法判定真假存疑的记忆里赵公明对他究竟是否有过与众不同的纵容与厚待。

无论是冷漠疏离还是轻佻浮浪,都不是赵公明真实的样子。啊,说到底,就连那所谓的真实模样也许都不过是记忆擅自美化的无中生有而已。

他曾忐忑不安地等待赵公明来势汹汹的兴师问罪。但赵公明与他调笑、与他攀交情,就是对他当年出走的缘由避而不谈。这不正常——若是易地而处,他就算因为种种苦衷不能亲自离校寻找赵公明的下落,求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也会在赵公明突然回来的时候细细追问当年的详细事由。之后无论是怒斥背叛的可耻行径还是共情被陷害的凄惨境遇,都好过假作风平浪静的不闻不问。

可是赵公明没有。他像某个再世故不过的老油条一样,秉承着“多管闲事多吃屁”的处事原则和弗雷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表面人情,就好像那些交托生死、相濡以沫的过去都是只存在于弗雷一个人脑子里的幻觉。

弗雷无从揣测赵公明的考量。只是赵公明在那热络调笑的间隙偶尔从墨镜背后露出的眼神提醒着他,他们之间并非岁月静好。

赵公明装疯卖傻不是一天两天,弗雷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深意,却比谁都明白,那双眼清明得很。但越是对此心如明镜,他越是清楚,即使在他面前,赵公明也从未卸下防备。

哦,“即使”。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对赵公明来说理应是不同的。

他忍不住哂笑,扪心自问:你配吗?

区区一点少年时一厢情愿的心动而已,凭什么盼着别人非回应不可?

这满腔心灰意冷的怨气来得毫无道理,自作多情的伤春悲秋可耻得堪比碰瓷。

弗雷木着脸把心里那点多余的波澜全部按死,居然也没耽误手里的活计。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披上了嫁衣,把解药喂给了倚在榻上人事不省的赵公明。

“别怪我坑老朋友。”弗雷抬手拭去了赵公明溢出唇角的水渍,把那张看起来纯良了不少的睡脸捏扁揉圆,颇能自得其乐地想道,“要怪就怪你对小爱出手,犯了众怒。”

赵公明清瘦了不少,脸上没什么肉好捏,可能是被捏得不舒服了,在梦里皱了皱眉,不满地嘀咕了什么。

他不笑而蹙眉的样子,终于和弗雷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了起来,弗雷下意识松了手。就在弗雷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赵公明无意识抬手捏住了弗雷的手,弗雷听他迷迷糊糊念道:“别闹,就这一杯。你再陪我喝这一杯……”

弗雷心想这厮不知道又梦到了哪个莺莺燕燕,又好气又好笑,一使劲儿把手想抽回来。熟料赵公明察觉到他想抽离的意图,蓦地发力,较劲儿似的攥死了他的手。

“别走!”

这突兀的挽留近乎是压在喉咙里的低吼,嘶哑加重了咬紧牙关的狠劲儿,不知缘由的惶急神色更让这声不知所谓的呓语平添了几分浸透了血泪的悲怆。

赵公明的眼皮颤动,这是将醒的征兆,解药起效了。弗雷差点被这醉鬼捏断了手指,还来不及呼痛,本想着快点挣脱,才迈开步子,就一脚踩在繁冗的嫁衣下摆上失去了平衡,结果一下子被反作用力带着倒在了赵公明的腿上。

如果这个时候有外人在,会发现弗雷正以一个相当小鸟依人的姿势趴在赵公明膝上……但弗雷只觉得赵公明这厮说不定已经醒了,这会儿正蓄谋反击。于是他黑着脸去瞪赵公明,发现这醉鬼被他挣脱了的那只手又软软垂下,不知为何露出了极为隐忍的痛苦神色,如果不是闭着眼睛,看起来就像要暴起咬人——就像差点被捏断骨头的不是弗雷而是他似的。

弗雷靠在赵公明的膝边,边活动手腕,边不怎么走心地猜测赵公明此刻正在梦中经历什么。这么凶的表情,难道是梦见小金库被人洗劫一空破产了吗?

他正放任思绪天马行空的时候,正好对上赵公明迷迷糊糊睁开的眼睛。这人还不清醒,迷瞪瞪看着弗雷,脸上因为噩梦拗出的狰狞神色飞速褪去,他看了弗雷一会儿之后,像是才认出弗雷,做出副松了口气的呆滞表情。

弗雷一愣,也不知道赵公明是真醒假醒,不出一秒酝酿出了一个营业用的娇羞表情。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就连被迫女装上台表演话剧的经历都无法与此刻匹敌。但一想到丢脸反正也不是他一个人丢,他的心里好歹平衡了一点。

这事儿和裸奔一个道理。一个人裸奔横穿校园会被大家伙儿拍照留念,但大家一起裸奔的话谁拍照谁就等着死于非命吧。而且鉴于这场整蛊的对象是赵公明,所以今天最丢人的注定会是他,是以弗雷的尴尬很大程度上被一丝恶劣的幸灾乐祸抵消了大半。

唉,我什么时候成了这种人……弗雷转念又想,我本来就是这种人也说不定。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抬眼,盈盈的眼波撞进了赵公明的眼底。

赵公明低头看弗雷,因而弗雷在赵公明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他身披颜色喜庆的嫁衣,驯顺地趴在赵公明膝上抬眼回望,微微睁大的眼里几分羞涩几分喜悦,颊上一抹飞红,手指因不知所措而攥紧了赵公明的外袍。

 “……相公?”

弗雷看见赵公明本来就因为半醒不醒而迷迷瞪瞪的表情一下子更加痴呆了。

说实话他很理解赵公明。这情景太荒唐了,放在今天之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毕竟要是换位思考,他一觉睡醒发现赵公明趴在他床边叫他亲爱的,扑进他怀里说宝贝儿来么么哒,他大概会……等等,这事儿是不是发生过?就算没发生过,这事儿赵公明完全做得出来而且做起来根本就不会崩人设啊可恶!

为了让这个换位思考成立,弗雷给赵公明加了个限定词,很多年前的。很多年前的赵公明是不苟言笑的少年君主,整日规行矩步,老成得似乎从来没有过童年,连和该隐争宠都只会私下里跟弗雷抱怨。

若是这样的少年,在弗雷抚过他因连轴转而睡眠不足生出的黑眼圈时突然醒来,轻轻握住弗雷的手笑问一句“你是不是暗恋朕啊”——弗雷大概就会有赵公明现在这么震惊。

弗雷被自己臆想中的情景震慑得心魂不定。先前被他强行平定的心潮此刻陡然遭遇了海底地震,生生掀起了滔天巨浪,把弗雷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心防拍了个粉碎。

“……你答应要娶我的。”他的声音不禁滞涩了起来,“每次你喝醉的时候都是人家照顾你的说。”

是真的,在我们还没有因为命运的作弄离心离德的时候,你只会在我的面前醉去。你不明白我有多喜欢你醉后对我毫无防备的睡脸。因为我知道,即便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松懈,也已经是你能对外卸下心防的最高程度了。

我那时不知那悸动的来龙去脉,后来明白了,对着你那拒人千里之外的伪装,却再也没办法说出口。

所幸那份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不切实际的,本来也没有过会被回应的可能,因而弗雷片刻也未曾有过将其倾诉给谁的欲望。那荒唐得毫无希望的感情,也就配在这出荒诞不经的恶作剧里当个随用随抛的一次性假面,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假冒伪劣的货色。

这份感情看着越是虚假,这个梦境看着就越是逼真。

弗雷望着赵公明空白的表情,自觉算无遗策。他想着,如他所料,赵公明入局了。

可喜可贺,计划完美进行。连心有七窍、以运筹帷幄著称的赵公元帅都被他糊弄过去了,由此可见他也有着不逊于这家伙的演技。

谁不比谁会演呢,弗雷在心底嗤笑。难道只有你假意作真情撩拨别人的份儿,却不准别人反击回来吗?

就算赵公明事后还记着这段荒谬的表演,他也可以游刃有余地告诉他:这当然都是演技,是以牙还牙的打击报复——我怎么会爱上你呢?过去不曾心动过,如今面对每一次暧昧的戏弄都心如止水,未来更不可能知道无法停止的单相思是什么滋味。

在弗雷顶着娇羞表情仔细体会心里五味杂陈的这会儿,赵公明似乎已经良好地接受了在做梦的设定。他微微俯身,屈指抬起弗雷的下颌,凑近了打量:“哎呀呀,原来你小子一直都有这样的心意,毛毛雨啦没问题啦~”

“……”弗雷望着赵公明满脸荡漾的春色,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那点伤感被台风过境般倏地一扫而空,只剩下朝那张蠢脸招呼的蠢蠢欲动。

下一秒赵公明的发言再度击穿了他的接受度下限——

“不过我要娶的是小爱~你过来也只能当小的~”

卧……!!感情他做梦都没忘掉这茬!!

弗雷顿时郎心如铁,片刻前的柔软情绪已经死得渣都不剩了。跟赵公明对小爱贼心不死招致的愤怒比起来,赵公明面对他的告白居然敢明目张胆脚踏两只船甚至妄图让他当小的睿智操作都没法儿在他心里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了。

于是弗雷操刀的动作多了许多真情实感,并且发觉自己费了很大功夫才能抑制住一刀捅死这倒霉玩意儿的冲动。

我喜欢他什么?弗雷陷入了空前的迷茫,我是瞎吗?老这么瞎着不是办法,回头得找时间去校医那儿看看……

在赵公明一脸懵逼地被弗雷持刀恐吓时,埋伏在外围的好队友总算到位了。弗雷才刚听见一声娇滴滴的暴喝,转眼间身披嫁衣的杜尔迦已经顶着一只暴起咬人的伊邪那美入了场。她眼含热泪,颤抖着花瓣似的双唇痛心疾首地向赵公明发出了灵魂质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娘子?!”

弗雷看着杜尔迦那连晶莹的泪水都没能哭花的超长卷翘睫毛,不由为她们的敬业精神折服……所以说你们这么迟才就位是因为去补妆了吗!

随着“娘子”们的陆续就位,场面逐渐混乱了起来。弗雷冷眼旁观赵公明同步失控的表情管理,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暗爽。

他按照设计好的剧本在一边煽风点火,伤心欲绝地表示要先除掉所有情敌然后和赵公明双双殉情。

赵公明着急忙慌地伸出了经典言情男主常用手势尔●手试图挽回局面,但被弗雷以“我不听我不听你解释啊”和“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反弹了回去。

“你这个负心汉!!”

然而负心汉始终没有忘记他的白月光,并为了避免白月光目击这场闹剧从而和他产生新一轮“你听我解释”“我不听”“你无理取闹”“你解释啊”的拉锯战而祭出了法宝。

但弗雷怎么会让场面失去控制呢?他作为本场整蛊的总导演可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在法宝定海神珠变成定海神猪之后,赵渣男已经彻底沦为了钮钴禄·弗雷的掌中玩物。这厮不仅被白月光抓包抓了个正着,甚至连白月光也要操刀砍他了! 

东方爱一刀剁在了赵公明身侧的墙上,而赵公明两眼一翻,直接吓晕过去了。

“我真有那么吓人?”东方爱回头狐疑地询问弗雷。

弗雷收起手里装着迷药的纸包,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因为小姐的演技很好啊。”

一天之内同一招中了两次,该说赵公明这家伙是安逸太久退步得太厉害,还是因为下药的是他所以赵公明完全没防备呢?

弗雷拽着赵公明的领子把他半抱半拎起来,对着东方爱叮嘱道:“还有一部分计划才算完成,小姐要继续加油哦。”

东方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开始安抚周遭一圈正七嘴八舌互相嘲笑的小朋友们:“刚才大家简直演技爆发好吗!好了不要吵了这个衣服大家穿都很好看……欸真的吗?谢谢夸奖,但我的妆是杜尔迦化的哦……”

弗雷没看他们,带着赵公明往房间走去。

东方爱正被托尔和荷鲁斯缠着问他俩谁更适合这身嫁衣的时候,东方爱忽然瞥见弗雷离开的背影。他因为曾经从军的缘故,坐卧行走的仪态都在优雅之中透着戎马生涯锤炼出的板正,尤其是行走在人群中,那挺拔的身影能让东方爱老远就认出来。但置身于当下这么放松的氛围里,这样的背影就与一众嬉闹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显得分外孤单了。即便他也披着那套可笑的嫁衣,但没人对这荒唐的搭配投以多余的眼神或发表多余的言论,就好像这儿根本没这个人似的。

东方爱突然有点难过。于是她笨拙地试图把弗雷也拉入这快活的氛围中,扬声道:“好啦好啦你们都适合!弗雷最适合!”

突然之间被祸水东引的弗雷一头雾水,只好有些困惑地回头朝东方爱笑了笑:“唔……谢谢?”

荷鲁斯被这番厥词惊吓到失语,但托尔从来不怵弗雷,他不敢暴露自己希望东方爱夸他一句的少年春心,于是绞尽脑汁,愤愤地迁怒弗雷:“你什么审美啊,他根本不适合红的!”

弗雷这会儿已经领会了东方爱的好意,他十分感动,但还是断然拒绝把自己的智商拉到和托尔一个水平,所以并没有搭话,只是暗暗可怜了一下春心萌动到瞎子都能看出来但架不住嘴上安了过滤装置以至于一句真心话都说不出来的王子殿下。

……当然就“从来说不出真心话”这一点而言,他其实也没资格可怜托尔就是了。

所幸也没人稀罕他的真心,他的真心话按斤卖价钱还不如东方爱写废的作业本儿。所以他从未心怀侥幸,不至于像托尔这样闹得众人皆知,让人看着就着急。

说这是年少轻狂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罢,弗雷也曾青春年少过,所以说不上看轻,反而觉得有些羡慕。但就算把时钟拨回他少不更事的时候,他也做不出在告白日把人约去采石场打工这种事。

……由此可见这倒霉孩子的问题不在年纪,归根结底可能是脑容量不足。

不过,不解春风的石头会被无情岁月改造成熟谙风月的浪荡子也不一定呢。弗雷心里一团乱麻,不怎么温柔地把赵公明扔回了那锦绣成堆的温柔乡里,抱臂倚在墙边等着迷药失效。

没多久之前这货还在梦里勾搭不知道什么莺莺燕燕,让人家留下陪他喝酒,也不知道这会儿又流连在哪里的花间,多久了都不肯醒。所以编排他脚踏几条船压根也没冤枉他吧!

弗雷越想越生气,盯着赵公明的眼神越发严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赵公明像是在梦里受到了恐吓,本来因晕厥而表情空白的脸突然皱缩起来,看起来像是挣扎着想醒过来。

弗雷估计时间也快到了,于是离开房间,出去安排这场噩梦的第二重梦境了。

 

 

梦中梦的设置效果拔群,再度醒来的赵公明被一众歪瓜裂枣、喊打喊杀的新娘子吓出了结婚PTSD,估计以后再听见结婚两个字都要心跳骤停。

波及全校范围的财政危机就这样被巧妙化解了。弗雷作为总导演,义不容辞地包揽了善后的工作。

赵公明又不是傻子,这会儿估计已经回过味儿来,可能正在回程兴师问罪的路上。这事儿能不能善了,就看他到时候怎么应付赵公明了。

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那群小崽子没这个魄力算计赵公明,所以问罪的对象只可能是弗雷。至于问罪的方式是什么……不好说。

他们小时候不是没掐过架,但自从混熟了之后,弗雷大部分时间都是劝架的那个。随着年纪渐长,连该隐都不那么热爱挑事儿了之后,肢体冲突在他们之间就近乎绝迹了。但这不代表赵公明火气上来不会动手……那人的脾气其实一直都不算好来着。

总之先讲理,弗雷有条不紊地盘算着。实在说不通的话,打一架也行。放在以前他是不会挑衅法宝在身的赵公明的,但今天例外,因为定海神珠在他手上。不过这么多年来大家都退步退得半斤八两,他的胜率应该能有至少一半吧?

就在弗雷胡思乱想得起劲儿时,他没注意到,一条与嫁衣同样鲜艳的红绳正从他身后潜行出来。那绳索宛如活物般在弗雷身侧逡巡试探了一会儿,似乎是发现了猎物的防备正薄弱,于是一瞬间暴起,咬上了弗雷正垂在身侧的右手。

弗雷察觉到自己被盯上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本能地伸手去扯缠住了右手手腕的绳索,在他惊觉上当的一瞬间,那灵蛇般狡诈的绳索已经顺势攀援缠上他的左腕,将两只手在他身前牢牢锁死。

……失算了,赵公明的法宝根本就不止定海神珠一样!

弗雷沉着脸抬头望向宫殿的门口,用法宝耍诈的白毛混蛋正施施然倚着门框给自己打扇,贱兮兮地跟弗雷打招呼:“哟,深夜不睡,爱卿在此所为何事啊?”

弗雷不满地盯着他,用眼神向他抗议:要打就打,但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才是正道——捆着他算怎么回事儿?

赵公明对弗雷的怒气视而不见,反而走近了打量着弗雷还没得及销毁的嫁衣喜帕红绸等一堆婚庆道具,颇为玩味地赞赏:“还挺用心嘛。”

打量完房间的布置,赵公明终于肯给弗雷一个眼神。他的折扇唰地合拢,扇柄挑高弗雷的下巴,逼弗雷直视着他,语气却漫不经心:“爱卿,只不过是向朕讨一个名分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地领着那群小崽子一起消遣朕?”

弗雷眼下被动得很,不想让自己显得更狼狈,于是摆出了一副 “被挑着下巴问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冷淡表情回答他:“是你做得太过火了。”

“哦,过火。爱卿不妨说说看,朕要把小爱接到身边怎么就过火了?”

“小爱不是你的私有物品,她不想被你禁锢。”弗雷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赵公明不自觉咄咄逼人起来的眼神,“在我这里,她的意志是第一位的。”

“也就是说,今天的事儿是娘子拜托你的了?”

“……你哪儿来的厚脸皮。”弗雷听到这声贼心不死的“娘子”,一时青筋暴跳,“今天的教训还不够?”

赵公明笑起来,往前迈了一步,再度逼近弗雷:“小爱想不出这种主意。这法子是你想的?”

弗雷扭头避开那张强行凑上来的笑脸,冷冰冰地开口转移话题:“松开我,否则废了你的法宝。”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他没法承认,因为——

“既然不想被绑着,就说点好听的,比如……”赵公明凑到弗雷的耳边,用极轻的气声低语道,“叫声‘相公’听听?”

那不怀好意的骚扰如同一根轻柔的羽毛,极为不要脸地撩拨到了弗雷的敏感神经,让他不禁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赵公明恰好到处地托住了他,再轻轻伸手一推,就让弗雷重重跌在了他身后不远的软榻上。

“这么吃惊做什么?爱卿今夜分明嘴甜得不行,一口一个‘相公’,把朕叫得腰都酥了。”赵公明伸手抚上弗雷的脸侧,在弗雷睁大了眼睛面红耳赤地望着他时,露出一个暧昧得堪称柔情蜜意的笑容,“乖,再叫一声,叫了就松开你。”

“……滚开,想都别想!”

“你喜欢被绑着么?”赵公明有些疑惑,但转眼又露出了然于心的神色,“是了,捆着虽然不怎么方便,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他的手从弗雷的脸侧滑落,经过弗雷的颈侧,落在弗雷的领巾上,修长的手指插进领结轻轻一挑,一丝不苟的领巾便被重力牵着,顺从地让出了弗雷的领口。

弗雷脸上装出来的漠然早被不受神智管控的血色卖了个底儿掉,这会儿更是连声线都紧绷起来:“住手,你做什么!!”

“做什么……”赵公明此刻完全不见了早先那副春心荡漾的蠢脸,他笑得狡黠而意味深长,带着游刃有余的魅惑,含笑望着弗雷,“不是你喊朕别睡,起来和你洞房么?”

“别开玩笑了……我说你正常一点!”弗雷慌乱起来,他抬腿想踹开赵公明,但受姿势限制,踹出去的腿使不上劲,反而被赵公明轻而易举地捉住,被迫委屈巴巴地屈在身前。

赵公明察觉到了弗雷的情绪转变,笑意更深,握着弗雷右脚的脚腕把他的皮鞋脱掉,毫不在意地扔到了一边。他得寸进尺地向前一步,胆大包天地置身于弗雷的双腿之间,放任那条刚刚袭击他的右腿蜷在他身侧不自觉地颤抖。

若说刚刚还只是表现激烈的害羞,弗雷这下感觉到的就是货真价实的恐惧了。赵公明此时已经单腿跪上了床,膝盖正危险地压在他两腿之间的空当。虽然弗雷已经为了和赵公明拉开距离极力向后仰,但赵公明仍紧追不放,倾身压了上来,一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已经开始解他的衬衫扣子了。

“到此为止!你再不停下我就不客气了!!”弗雷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困兽,色厉内荏地放出狠话试图逼退,但赵公明的动作并未因此出现哪怕一点犹豫。

弗雷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抖,也不知道自己那张两颊染上绯红的脸比起愤怒更像羞恼,更不知道这些都只会让戏弄他的混账兴致高涨,越发想要戏弄他。

撩人者人恒撩之,是你先动的手。赵公明看着被自己困在身下的老朋友,满心都是十足的恶趣味。

那只撑在床上的手干脆撩开外套,隔着衬衫抚上了那段如拉满的弓弦般紧绷到极致的腰肢:“那就不要客气。朕知道你能挣开,这东西对你来说不算什么……虽然它定价很贵,弄坏了得赔。不过咱俩谁跟谁啊,你赔不起的话签份卖身契给朕就完事儿了。而且你到现在都不挣开,说明你还是想要的对吧?所以别害羞嘛小弗弗,朕会很温柔的……”

弗雷被突然袭上腰间的那只禄山之爪摸得腰一软,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后倒去。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体会这么敏感——赵公明碰到哪里,哪里就像被通上电流一样麻痒;浑身的力气转瞬间就凭空蒸发,他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反抗心。就像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意识到,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诚实,每一寸躯体都无可救药地沉溺于赵公明的触碰。

在他逐渐动荡的视野里,俯身逼近他的那张脸上只剩模糊的笑,几绺冰凉的发丝垂落在他热到发烫的脸侧颈侧,惹得他更加心猿意马、意乱情迷。他被捆在身前的一双手松松抓着赵公明的前襟,分明是往外推拒的动作,但因为那聊胜于无的力道,又像极了揪着身前的人不肯放他离开。

这样的姿态在别人看来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经年的痴心妄想,一朝在他最不想让其知情的人面前暴露无遗。

更可悲的是,弗雷比谁都清楚,这个正深情款款挑逗他的家伙是没有心的,就连此刻看似亲密无间的耳鬓厮磨都不过是场以牙还牙的作弄。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他被戏弄的反应,大概跟无聊到极致的孩子观察被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虫子没什么区别。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简直输得再狼狈也没有了。

弗雷开始深深后悔甚至痛恨起自己作茧自缚的愚蠢行为。他根本就不该招惹这家伙的……他对上赵公明从来也没占过什么便宜。赵公明爱玩儿暧昧就让他暧昧,只消不搭理就是了,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太难堪了……哪怕是正面挑衅赵公明被他揍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堪。眼下这个局面,真是难堪得让他恨不得就此死过去。

弗雷努力睁大了眼睛,但发热的眼眶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对理智的警告充耳不闻。

“唔,这么主动啊小弗弗?”赵公明被整个上半身猝然仰倒在榻上的弗雷带得不得不俯下身去。他的左臂还环着弗雷的腰,只能用右手把自己撑在弗雷上方,避免整个人压在弗雷身上。但就算没直接接触,这样子他和弗雷也算得上是呼吸相闻了。

这个姿势的两人若是爱侣,下一刻定然是要纠缠得难分你我的。

他们不是爱侣,没说过爱,也不曾有过任何超出朋友范围的海誓山盟。他们甚至离心离德、刀剑相向,十句话里连半句真心话都找不出来。但赵公明在当前这个气氛里,忽然很想伸手摸摸那双痴迷地望着他的眼,还有那双不久前才对他吐露过甜言蜜语的唇。

“人家的青春都给你了!”赵公明的耳边响起弗雷怒视着他时掷地有声的斥责。

他那时候其实早已经清醒了——不得不说弗雷真的很豁得出去,以至于赵公明最开始醒过来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在这个离奇的“梦”之前,他正沉浸在另一重梦境里。梦里没有无情的光阴,残酷的世情都要为他的臆想让路。

梦里的弗雷还未曾被险恶的风霜蚀刻成如今的模样,是个温和可亲的少年。卑怯者嫉羡他的才能,觉得他的光辉是灼人的烈焰。只有赵公明与他平起平坐,无视那外人加诸于他的耀眼光环,欣赏他春日阳光般和煦的微笑与善意。

在被墨镜过滤掉颜色的世界里,只有这人还是原来的模样。他不厌其烦地追在赵公明身后,叨唠这个说教那个,也不怕赵公明嫌他烦。带伤上阵要絮叨,战术冒进要絮叨,就连喝酒多喝一杯也要絮叨。

这人在时赵公明其实也嫌弃过他爱操心的性子,一听他开口恨不得能原地失聪。但在他生死不知的那些年间,这些当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竟全成了难得的美梦。

好梦是运气,噩梦才是常态。毕竟他这辈子过到现在也没多少称得上美好的回忆。所以就算偶尔梦见些开心的事,最终也大多会以噩梦收尾。

赵公明前脚梦见自己喝闷酒被弗雷逮住,正试图说服弗雷陪他一起喝,后脚被他拽在手里的弗雷就甩开了他的手要走。按照经验,下一秒就该是弗雷横尸沙场甚至落入敌人手里被折磨得死无全尸的场景。但赵公明打死也没想到,他一睁眼,弗雷居然身披嫁衣伏在他膝边,本就长在他审美上的脸蛋儿桃花似的,一双透亮清澈得一眼能看到底的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含情脉脉,整个人乖巧得惹人怜爱。

就那一个瞬间,赵公明感觉自己被不知多少人骂做铁石心肠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脑子如同过载的电路,轰的一声炸成了烟花。

这都不是梦的话,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在梦里才能实现的呢?

但很可惜,他可能压根就不配拥有什么美梦。他注视着这个弗雷,很快发现这并不是上一个梦里的少年——这是已经成年的弗雷,不像他少年时代那样青涩柔和,在嫁衣那鲜艳红色的衬托下,那张脸美得甚至堪称艳丽,有种凌厉逼人的美感。

这要真是他的梦……赵公明狠狠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搞得好像他偏爱弗雷就是因为这张脸似的。

“这要是我的梦,弗雷为什么不笑呢?”

于是赵公明意识到,即使眼前的场景再荒谬,也不会是他的梦或幻觉。

他没有立即拆穿弗雷的把戏,而是配合他的演出将这出荒诞剧继续了下去。一则他很好奇弗雷有什么后招,一则……他要是不装傻的话,要怎么逼弗雷做出更多荒唐事供他嘲笑呢?

弗雷似乎演得很投入,倾慕也好、失望也罢,几乎看不出违和的地方,论演技能甩那些歪瓜裂枣们三条街。可赵公明还是不能确定,这究竟是因为这个别出心裁的小混蛋是天赋型选手,还是因为他太过入戏……或者干脆就是本色出演。

现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个发现本该让赵公明觉得得意。但在得意之前,率先涌上心头的居然是犹豫。

“我大概配不上他的喜欢。”

这个想法突兀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反而让赵公明自己有些吃惊。

赵公明一贯自视甚高,自觉天老大他老二,从来只有别人配不上他的份儿,理应不存在任何他配不上别人的情况。

“我对不起他。”然后赵公明回想起曾经折磨得自己夙夜难眠的心结,意识到了这个想法的来由,“也救不了他。”

他的心口忽然变得空落落的,刚刚因为堪破弗雷心思而生出的雀跃被心底蛰伏的懊悔愧疚吞噬殆尽。

就在这时,神游天外的赵公明突然被弗雷眼里一层迷蒙的水光引回了注意力。尽管脸颊上不正常的血色还未褪去,但赵公明发现,弗雷注视着他的眼神已经不复片刻前的羞赧和惊惶。

打从弗雷回校以来,赵公明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端详他。他总觉得久未谋面的弗雷变了许多,陌生得让他不敢认,所以他总是见缝插针地戏弄弗雷,好让这后天成型的人造冰山多点温度。刚才那个样子就很好……

但眼下,那点好不容易被逼出来的温度随着弗雷脸上的血色开始一同消退,躺在他身下的又要变回那个冷淡自持的冰山美人了。

但弗雷毕竟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他周身那层坚硬的冷漠被暴力打破,此刻伪装还没来得及重新构筑,所以他仍是柔软的。赵公明还来得及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他柔软的心。

他不知道弗雷为什么会这么难过。细细分辨,几分难堪,几分自嘲,几分绝望,映照其中的是他的脸。

赵公明的第一反应是他做得太过火,把人欺负哭了。

可从弗雷的反应看来,弗雷是真的倾心于他。前面还好好的,怎么后面这么大反应呢?别说他只是吓唬吓唬弗雷,没打算真干什么;就算真的假戏真做,弗雷会不愿意吗?

这分明不是抗拒的姿态。而且弗雷又不是什么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库伯勒小丫头,真不乐意的话现在早该一脚把他踹进墙里了,而不是在他身下呆呆地望着他。

啊,是了,弗雷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在弗雷的认知里,他不是真心想和弗雷亲近,不过是在报复弗雷而已。而他表现出的态度又自始至终轻慢随便,怎么看都不会是认真对待感情的人该有的样子。

且不论弗雷如何,他自己可能确实已经没资格跟什么人说爱了。如果说两个人走到一起是为了携手走向更好的未来,那么无论是谁留在赵公明身边,都只有被他带着一起堕落至死的份儿。他身上的累赘太沉重,自己背着那些东西在深渊底下等死就算了,凭什么带累别人?

想通这一点,那活泛了不到一分钟的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弗雷因着赵公明的停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局促地扭开脸,觉得还不够,又恶狠狠闭上了眼,仿佛生怕闭眼闭得慢了泄露更多情绪。

赵公明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他平复了自己短时间从天到地的心情,搂紧弗雷的腰,一用力将他从榻上带了起来。

弗雷在赵公明怀里闭着眼,脸正好倚在胸口边上,能隐隐听见赵公明有力而沉稳的心跳。他感觉到赵公明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脸,拇指好巧不巧揩掉了他眼睛边上的一点泪水,然后松开了他。

等弗雷再度睁眼的时候,赵公明已经站在了离榻三步远的地方。

察觉到他的目光,正慢条斯理整理仪表的赵公明抬眼看过来,眼神在他胸口流连了一圈,没皮没脸地朝他一笑:“真不经逗啊爱卿,这才哪儿到哪儿?”

弗雷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发现自己的衬衫扣子开到了锁骨以下。

“……”弗雷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眼神冷淡地回视赵公明,“你还想到哪儿?再往下你没看过?”

弗雷强作镇定的模样让赵公明的心情欢快了不少。话虽如此,但亏不能白吃,场子不能不找——他怎么都得从弗雷那儿讨点好处才能作罢。

所以他嘴上嫖弗雷嫖得越发来劲儿:“看过是看过。但爱卿的红装让朕今日一见便难以忘怀,总觉得这身衣服碍眼得很,要是能全部换成那边的吉服才好。”

弗雷听出赵公明话里的不良意图,被肉麻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他即便今夜在赵公明这里落了完全的下风,嘴上仍不甘示弱:“你什么审美,我根本不适合红的。”

“别听那个金毛小野猴儿胡说八道,他懂什么。”赵公明把自己打理得人模人样之后,走回弗雷面前,俯下身替他系上纽扣,“朕说合适就合适。”

赵公明指尖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触到弗雷的皮肤,弗雷有些不自在地往后躲了一点:“放开我,我自己来。”

“好生薄情寡幸啊,这可连床都还没下呢。”

弗雷被他一句话说得一秒都没法在床上待下去了。他火烧火燎地站起来,狠狠推开了挡在他跟前的赵公明,大步冲到了墙边。

赵公明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眼前难得七情俱全的弗雷,对他这副活色生香的模样越看越喜欢,很难控制自己不去逗他:“……房间就这么大,你还要往哪儿躲?”

“解开这东西!否则现在就废了你的法宝!”

弗雷以为自己的威胁很严厉,但他没想到赵公明不仅没被威胁到,反而变态一样觉得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可爱,最好能多骂两句。

“不解。”赵公明慢悠悠踱到桌边,拎起桌上的茶壶自斟自饮,“朕讨厌被人威胁。”

弗雷身心俱疲,完全不想继续在这儿跟这个不可理喻的混蛋说些车轱辘话浪费时间。但正当他准备拼着背上巨额债务的风险挣断手上的红绳时,赵公明又不紧不慢地开口:“解开也可以。”

弗雷犹豫了一下,在巨额欠款跟前险险刹住了脚步:“……什么条件?”

“你搅了朕的婚事,总得赔朕点什么吧。”

弗雷对赵扒皮的要求毫不意外,但他也十分好奇:“我身上有什么值钱东西吗?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小爱……”

“免谈。”弗雷斩钉截铁地拒绝,“和小爱有关的任何条件都是不可能的。”

“好吧好吧,朕那么疼你,你说不行就不行吧。”赵公明长吁短叹,好像他真的为弗雷放弃了牟取一笔巨大利益似的,“那就你吧。”

“……你要我做什么?”弗雷心想到头来还不是老一套,捏肩捶腿、端茶倒水什么的倒也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赔朕个新娘子。”

“……你看我像不像个新娘子?”弗雷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拿白眼翻死这个混蛋的冲动,“我上哪儿给你弄个新娘子去?!”

“爱卿不是不久前才说要以身相许的嘛,这就忘了?唉,年纪轻轻的,记性怎么这么差。”

弗雷靠墙站着,片刻前才消散的危机感卷土重来。但他面上一点都不露,只用着看智障的鄙夷眼神看赵公明:“哦,所以呢?”

许给你你是要干什么?弗雷想,总该不是让我陪你花前月下看账本儿吧。

“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就行了。”

赵公明不再废话。然后弗雷感觉到了手腕上传来的牵引力——这东西的另一头在赵公明手上。他只好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朝赵公明走了过去。

虽然弗雷心里明白赵公明只是不忿于自己算计他因而想给自己个教训,但是刚刚那场过于逼真的亲密接触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短时间内都很难克服。他不怕和喜欢的人亲近一点,但他怕自作多情。

果然没动心的人撩起来都是毫无心理负担的么。

“怕什么呀,磨磨蹭蹭的。”赵公明给弗雷指了个凳子,“朕又不咬人。”

“我有什么好怕的。”弗雷本能地嘴硬,垮起张颇能唬人的小猫批脸,“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对对对,爱卿天不怕地不怕。”赵公明用下颌点了点靠近弗雷那边桌面上的酒壶,“倒酒。”

弗雷正想问你捆着我我怎么给你倒酒,他手腕上的绳索却有了生命般滑动起来。但这条绳索只解放了弗雷的左手,还牢牢系在弗雷的右腕上。

“这是什么意思?”弗雷皱起眉头,“既然答应你了……”

“当然是怕你打朕呀~”这人又开始贱兮兮地卖蠢,“虽然爱卿打人很疼,但你要是敢揍朕,朕就有理由把你捆起来酱酱酿酿了……而且这回还会捆得很结实,保准你挣不开。”

“……你也知道我会揍你啊!!”

“好啦好啦,倒酒吧。”

弗雷依言倒了杯酒递给赵公明,不是很明白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赵公明没接酒杯,只点点头,示意弗雷把酒杯放在那儿,再倒一杯。弗雷又倒了一杯。

弗雷倒完,赵公明仍然不说话,直到弗雷疑心他是要让自己把酒喂到他嘴边的时候,赵公明终于纡尊降贵地拿起一只酒杯,并且疑惑地望了弗雷一眼:“你倒了酒怎么不喝?”

“……”弗雷已经放弃了尝试理解赵公明,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喝那么快干嘛?有人跟你抢吗?”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这是在找茬吧?他压根就是在找茬吧?!

但赵老爷手握欠条和法宝,同时占据了道德和武力的制高点,弗雷并不能反抗他,只好像所有被长期的剥削剥夺了反抗热血的被剥削阶级一样,麻木不仁地给自己又斟了杯酒。

那边赵公明正慢条斯理地小口啜饮。他抿了口酒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皱起眉头不怎么满意地把酒咽了下去:“这酒是不是有奇怪的味道?”

弗雷感觉这个质问有点扎心。他怀疑赵公明在含沙射影他下药的事情……但他可以保证,最开始下了药的那壶酒已经被处理掉了!

不过下药这个事儿终究是他理亏,更何况他是明知赵公明对他毫无防备才下的药……这么说来,在赵公明看来,他岂非又一次背叛了那来之不易的信任?

想到这里,弗雷忽然慌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落在赵公明眼里会被当作什么。是可以一笑置之、无伤大雅的玩笑吗,又或是叛徒“禀性难易”的铁证?

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忐忑不安地偷偷观察赵公明,想从那张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好揣测赵公明是否如他所想那样话里有话。

但赵公明的伪装无懈可击,和过去一样,只要他不想,弗雷就找不出他一丝一毫的破绽,除了被牵着鼻子走之外别无他法。

弗雷犹豫了一下,想跟他解释,但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说,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可他们甫一重逢,赵公明没伤他这个恬不知耻还敢回来砸场子的叛徒,反倒是他一剑把赵公明钉在了树上。

他想说,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可他再怎么标榜自己对歪门邪道的厌弃,他都亲手做出了难以见容于世的可鄙之事。而且不止这一桩一件——旧日同袍的血迹还残留在他的佩剑上,无论怎么擦洗都去不掉经年的血腥气。

所以他无话可说。在这个人面前,他说出任何的自我辩护都无异于狡辩。

屡教不改已经很恶劣了,再死不认错的话,那得多难看啊。

因而赵公明怎么明嘲暗讽,他都阖该受着。弗雷的心情再没了片刻之前的轻快,他感到说不出的难堪,只想尽早从赵公明面前消失。

于是他有点烦躁地把酒杯顿在了桌子上:“你有话直说。”

赵公明一反常态,不耍贱不卖蠢,目光里也没什么审视意味,只是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弗雷,就好像以前弗雷在他边上兴高采烈地讲述自己如何在战场上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他边听边写,偶尔不咸不淡夸两句的样子。

这是赵公明当年让弗雷怦然心动的模样。

弗雷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暗含某种隐隐的期待。虽然不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但这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含情脉脉起来。

“味道是有点不对。不信你尝尝。”赵公明擒住有点累赘的袖子,微微倾身,把酒杯递到了弗雷面前。这让弗雷注意到,这只露出广袖的手腕上缠的正是那条绳索的另一端。

这个发现宛如一根线,它电光火石之间串起了之前赵公明有意无意的反常言行,直指某个让弗雷难以置信的结论。虽让人难以置信,但那却也是唯一的解释。

于是弗雷一言不发地接过酒杯,也不嫌弃赵公明喝过,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净,把杯子扣在了桌上。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弗雷轻声给出结论,“还是说你不信,要再喝我这杯试试?”

赵公明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把这点惊讶遮掩了过去,笑意盈盈地回答:“好啊。”

于是弗雷端起自己那杯,毫不在意手腕上的绳索碍事,把酒杯放到了赵公明跟前。

赵公明端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这下满意了?”弗雷盯着他,神色莫测。

赵公明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心肝似的咂咂嘴:“良辰美景,醇酒佳人,当然满意啦。”

“这就满意了……你可真容易满足啊。”

“人生在世,知足常乐嘛。”

赵公明又躲回那可笑的伪装里了,在转瞬即逝的片刻温存之后。但就算知道应该适可而止,弗雷却还是忍不住想挽留那行将消散的雪泥鸿爪。

“……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说什么?”赵公明露出纯良正直的疑惑眼神。

弗雷猛地站起来,俯身狠狠拽住了赵公明的衣襟,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尚且亲密无间时他会做的那样。

手腕上的那截红绳蜿蜒在两人之间,像是摇摇欲坠维系着的某段过往,鲜艳得触目惊心。

他气势汹汹,却惶然得似乎下一刻就要落泪;他居高临下,却眼含祈求,像求而不得的信徒不死心地跪在神像前不肯离开。他有千言万语、满腹衷肠,但在赵公明那温柔得甚至有些怜悯意味的注视里,全都梗塞在了喉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所以来不及了是吗?”弗雷的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只吐出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

但赵公明居然听懂了。他目光闪烁,像是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弗雷已经缓缓松开他站直了身子。

他像是被逼着放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濒死之人,艰难地逼迫自己松开了手。那双眼里的希冀如同余烬中的点点火光,最后闪了闪,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他缓缓挺直了肩背,好像借此就能抵抗某些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抗衡的东西。

这回他是真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赵公明了。他终于恢复成了平日模样,又是一朵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了。

弗雷朝后退了一步,礼貌而客套十足地朝赵公明点点头:“不小心失态了,见谅。”

赵公明望着他,刚刚思索好的应答就那么卡在了嘴边,不上不下。那些话最终滚回了肚子里,赵公明只能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无妨”作为回答。

“我的赔礼,你满意了吗?”弗雷垂眼看着赵公明,“或者还需要我做出额外的补偿?”

他此刻看着赵公明的眼神,和看一个陌生路人也没有很大差别。

刚刚喝下去的冷酒突然坠得胃沉甸甸的,让赵公明难受得想吐。

他心念一动,系在弗雷腕上的法宝回到了他自己的腕上。他勉强拗出一个纨绔该有的轻浮笑容:“别这么较真嘛,玩笑而已。小弗弗该不会是生气了?”

“既然这件事算是了了,那今天我便先行告辞。”弗雷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赵公明本来在弗雷转身的时候便放弃了那硬拗出来的假笑,没骨头似的靠在桌边,神色淡淡地目送弗雷往外走。但弗雷这一停,他立刻下意识坐直了,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忍不住稍稍向前倾身。

弗雷回身看他,那双眼睛仍像冰雪封冻的湖面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么?”

“没有。有件事提醒你一下。”

“……什么?”

“别再对小姐出手。否则下次再对付你,就不是这么温和的手段了。”

赵公明攥紧了左手里的什么东西,右手擎着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肩,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朝弗雷绽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啊,朕等着。”

弗雷对他混不吝的回应不置可否,就这么走了。

赵公明听着弗雷的脚步完全消失在空旷的宫殿里,把自己摔回了层层叠叠的锦绣堆里。

他松开手,手上攥着的那条领巾从掌心垂落。他望向窗外,想象这个时候弗雷走到了哪里。但不管走到哪里,外面应该都是溶溶的月色。

他一个人走在月光里,形单影只。

但他很快就能回到宿舍,宿舍里小爱一定留了门等他回去。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他们会忘掉今天的糟心事,开始吵吵闹闹的、崭新的一天。

那里才该是弗雷的归处。

“至于我么……”赵公明在黑暗里阖上眼,“良夜漫漫,你不必来陪我。”

他低下头,嘴唇轻触绕在指间的布料,想象着那是谁温热的唇。

“今天的事,我们扯平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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