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数峰青

【《余庆》番外|明弗】锈(上)

OOC,私设如山,个人解读,注意避雷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庄子·齐物论》

 

 

(上)

 

我闲来无事的时候翻箱倒柜,翻出了一把剑。

剑收于鞘中,束之高阁。我翻出它的时候它已不见天日许多年,剑身再出鞘时却仍旧寒光流转,似乎剑身上落着经年未消的霜雪,一如我第一次将它抽出剑鞘时所见到的那样。

剑身有铭文,曰“赤霄”。

“此乃帝道之剑。”面目模糊的老者毕恭毕敬将它呈递给我,彼时我正高踞于上位,茫然地俯瞰着一众或是鸦黑或是花白的发顶。

“……要给我吗?”

“为了我族千秋万代长盛不衰,先代君王在濒危之际将绝大部分的力量剥离出来传承给了您。”苍老的声音一叹三转,和着幽深殿室内浓重馥郁的熏香一道,让我本就昏昏欲睡的意识更加昏沉,唯有那寒气逼人的寒芒吊着我一丝清醒,“请您接下这把剑吧。从今往后,您就是我族新的君王。您的意志至高无上,您的剑锋所指之处都将是您的领土,君临之处将无人能反抗您的威严。因而,您不再单单是您自己了——”

我收下了那把剑。于是从那之后,我就是“朕”,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离家求学之前的记忆一直以来都像蒙着层薄纱般朦胧不清。偶尔记起来,总是空荡荡的宫殿内外毕恭毕敬、行色匆匆的幢幢人影。习武,读书,修炼,处理政务,日复一日,精准而机械,像是做工极精良的钟表,从不会做计划之外的事。

初见昊天没多久的时候,他跟我说,你又不是驴,干嘛把自己的缰绳让别人牵着?我觉得这人虽然长得仪表堂堂,说起话来却很不是东西,于是刚建立起来没多久的尊师重道之情骤然灰飞烟灭,当即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你才佩缰绳呢!!”

纵然世上道路有千万条,但大部分时候,彼时彼处你能走的也就只有眼前那一条而已。我睁眼的时候就坐在至尊的宝座上,座下众人山呼万岁,难道我还能推开那把剑、当场挂冠而去不成?可见昊天着实是个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混蛋,他的话也就值得左耳进右耳出了。

因而昊天每每喋喋不休地对我指手画脚、试图通过唠叨逼我就范时,我十有八九会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他说,你的眼睛长在天上吗?低头看看你周围的人!

他说,一个人也许可以走得很快,但注定走不远,你干嘛不稍微停下脚步等等别人?

他还说,既然是我的学生,那记住了,出去打不许输,被我打不许哭——一个人能打赢才见鬼,你以为你是我吗?下次出去打架记得叫上弗雷和该隐一起去知道吗!

我觉得他比我在家时的老夫子还要啰嗦,于是每次不仅要拿他的话当耳旁风,还要趁他睡着时在他脸上画胡子。

昊天虽然比我幼时的老夫子啰嗦得多,但他动起手来也比老夫子利索得多。我三天两头闯祸,他就三天两头揍我,不过遗憾的是,那么多顿胖揍似乎也没让我长记性。

倒也不是我记性不好,但某些东西是写在骨血里的,就算天地倒倾、海枯石烂也很难更改。

就像我们永远不会明白昊天为何有时会面色凝重地凝视着遥远的苍穹,昊天也不理解我们为什么各有各的拧巴,怎么教都改不过来。

昊天大概不知道,他教导我的大部分事情其实都和我在生命之初接受的教导相悖。也许他知道,或许正是知道且不认同,他才会坚持不懈地试图“矫正”我。

我得到帝道之剑后,这东西作为权力的象征更胜于作为一柄武器。我佩戴它,使它成为了我无上权威的象征,它之于我便如虎符之于将领。但随着时间流逝,我越发觉得我和这柄剑并无不同。

赤霄被装在华丽精美的锦盒中,由仆厮细致地擦拭保养;我被裹在繁冗沉重的蟒袍中,由仆厮贴心地伺候,由夫子悉心地教导。我与它同样高高在上,所有人呈递它的时候都会将它双手奉上,正如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时从不敢平视我的双眼。所有的教导与培养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一把合格的利器——保护什么,镇压什么,威慑什么,一遍又一遍毕恭毕敬的叮嘱宛如无形的锁链将我牢牢束缚在王座之上,又如傀儡的丝线一般牵制着我的一言一行。

遇见昊天之前,我将自己活成了那柄剑。

“小东西,总板着个脸做什么?”那个手欠的混账把我的脸揉成奇怪的模样,“谁又欠你的钱了吗?”

“为君者当慎终如始,不可一日忽也。”我拍开他的手,“哪能像你这样吊儿郎当,整天没个正形?”

“为君者我见多了,没见哪个把自己活成一丝不苟的木雕泥塑。”昊天对我以前所受的教导嗤之以鼻,“整天闷在屋子里干什么,看看人家,那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该有的样子嘛。”

我也对昊天的无知嗤之以鼻。我当然不会跟他争论以向他证明我跟外面那些玩泥巴的小野猴子不是一个物种,也不会告诉他他操的这份心于我而言毫无必要。

剑是凶器,就算是用来保护什么东西,那也是通过斩杀或者威慑的方式实现的。所以剑刃须得永远保持锋利。昊天主张我去接触的那些东西温软柔弱、不堪一击,都是要用凶器保护的;但如果凶器不慎接触到了那些东西,只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锈蚀,从而失却锋利,再也无从守护那些东西。

一柄生了锈迹的剑,不过是一段废铁罢了。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斩杀不了。

我从鞘中抽出赤霄,剑身的锋芒光华不减当年。可持剑的我已非昨日的我,再配不上这柄帝道之剑。

今日之我不过一段锈迹斑斑的废铁而已,锋芒不再,无人问津。

我抱着剑在空旷的庭院中对月独酌。说是独酌,其实我还多摆了三个杯子,一个杯子替一个人。

三个杯子,三个回不来的人。南风似乎知我心意,将枝头的花瓣吹落,让它们飘飘悠悠落在酒盏中,落在剑刃上。

那些如花瓣一样轻灵的生命在我的身边盘桓时我不以为意,直到簇簇鲜艳的血花在剑刃上溅落成斑斑锈痕,我方才知晓那些生命原来竟如此沉重。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世间罕有的铁石心肠了,没想到竟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我酩酊大醉之中放浪大笑,笑我前半生可笑的自负与无谓的冷酷,笑我机关算尽落得两手空空。

我于迷醉之中看见了清醒时永远再难得见的音容笑貌,这让我暂时忘却了现实中的痛彻心扉,恨不得就此长醉不醒与世长辞。可当我放空大脑追随在逝者的倩影身后时,我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望着我。

我知道那是谁。我不想回头,不想看见他们。反正他们还活着,他们就在现实里,只要醒过来我随时都能找到他们,我暂时不去管他们也可以——可我只能在梦里见到我失去的那些人了。

我全身心地沉沦在梦境中。          

梦醒时分,有谁坐在我榻边守着我。他看见我睁开眼睛,也不管我宿醉的不适,毫不客气地拽着我的衣襟把我扯了起来,待我坐稳之后塞了我一碗醒酒汤。做完这些,他开始板起脸念叨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酗酒!头疼?头疼你还喝那么多?”

我听他这套唠叨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忍不住伸手去捂他的嘴。可伸出的手捞了个空,我猛地抽搐了一下,这才彻底醒了。

日上三竿,我烂泥似的瘫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酒瓶酒杯滚了一地。宿醉是真的,可是没有醒酒汤,也没有念叨我的人。

自打我有意识地疏远他人开始,那些人如我所愿,都逐渐离开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来找我的人了,包括弗雷和该隐。我想他们是对我失望得狠了,再也不愿见到我。

我虽说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至少还有口气在。既然我还活着,那日子就得继续过下去。我挣扎着从宿醉中起身,揽镜自照,发现自己这副尊容要多落魄有多落魄,连掩饰的功夫都省了。

我就顶着这副模样去见了道道尔斯基。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例行公事地通知我,因为缺席了必要的流程,我无法按时毕业了。

“那他们呢?”

“你说谁?”

我忽然发现自己突然有些羞于启齿他们的名字:“……就是弗雷和该隐啊。”

“该隐毕业离校了,应该是回撒旦那儿了。”

我点点头,表示此乃意料之中。但我又懊恼于道道尔斯基挤牙膏似的说话方式,有些烦躁地问他:“弗雷呢?”

道道尔斯基抬眼从他那副金丝眼镜上面觑了我一眼,随即把眼神转回了桌面的文件上:“弗雷叛逃了。”

我觉得我可能还在做梦,于是狠狠捏了把自己的指骨,可能手劲儿大了点儿,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声响。

“你在说梦话吗?”我忍不住质疑道道尔斯基。

道道尔斯基拉开书桌的抽屉,抽出了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就像已经在那儿放了好久似的,顺手就扔给了我:“你自己看。”

我许久没正经阅读过了,这会儿看见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头晕眼花。我盯着那些所谓的“目击证人”证言来回看了几遍,直到认不出“背叛”“屠杀”“奸细”“倒戈”这些词。

我的脑子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些词的主语都是一个名字。弗雷,一个在我心目中跟这些词完全绝缘的名字。

“这会不会是什么阴谋?”

“有证人,也给死者和伤员验过伤——的确是他动的手。”

我把资料翻得哗哗作响,证词的提供者和验伤的医者签名列了长长一串。要买通这么多人一起构陷那家伙,除非是我,否则我想没人办得到。

我愣了好一会儿,久未运转的大脑迟滞地运作着,好半天才想到下一句该说什么:“他人呢?”

“不知道。”

“你们……”

“追击他的人说被他逃掉了,因为逃进了校外敌对势力的领地,所以无法继续追击。不过据说伤得非常重,想必没什么自保能力,遇到敌人的话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你可以当他已经死了。”

“弗雷叛逃了”和“弗雷死了”这两件事不知道哪个给我的感觉更震撼。我像是过载的设备般放弃了运转,空空如也的大脑难以消化这两个消息。强烈的不真实感让我觉得自己此刻恍然在梦中,这和喝酒喝到半醉的感觉很像,但这显然是个噩梦,我甚至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酒杯,想着干脆彻底把自己灌醉了事。

我梦游似的出了道道尔斯基的办公室,在这种醺醺然的飘忽感里随着本能走,走到了弗雷和该隐的宿舍,发现那里住着我完全不认识的学生。他们讶异地望着我,似乎在跟我说些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对着他们笑了笑就走了。我又去了我们的休息室,但到了门前我才发现我居然没带钥匙。我踹开了休息室的门,只见休息室里一片狼藉,满地被吹落的纸张,连我常坐的椅子也翻倒在地。

——“死了”,像是毗湿奴的诅咒骤然发作,这两个字带来的尖锐痛感如同烧红的刀刃般猛然洞穿我的心口。这个时候我才跟从梦中惊醒一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我因为失去三霄而自暴自弃放任自流的时候,我又失去了弗雷和该隐。

这是个什么冷笑话,我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的醉梦里,我还信心满满地觉得他们会一直等着我,就好像在一辈子那么久以前,我觉得就算三霄死在我跟前也不算事儿一样。

我再也不敢细想,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狼藉满地的房间。

他们不会有事的,我骗自己。就好像我从未发觉该隐为了脱离他父亲的掌控背负着多沉重的压力,从未察觉弗雷因为那些苛求于他的“期望”有多疲惫不堪。我自顾尚且不暇,每日都有人死去,那点无足轻重的心事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就算我现在了然于心又有什么用?我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背叛了众人的期望,背叛了他们两个的信任,难道我还奢求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么?

我任由愧疚与懊悔腐蚀我。若说那诅咒的刻印是耻辱的烙印,锈迹便自那流血的伤口处蔓延开来。刚愎自用又如何,傲慢怠惰又怎样,既然已然是锈迹丛生的废铁一块,又何苦强撑着假装自己还是无坚不摧的利刃?

对,我无能;对,我自私;对,我冷血。我不需要真心以待,不需要救赎原谅。

我如同蜘蛛盘踞在道道尔学院一隅,用金钱构筑我的巢穴,一边拿自残当赎罪,一边等待着仇敌自投罗网。

纸醉金迷足以麻醉这世上绝大部分人,足以遮蔽这世上绝大部分痛苦,唯独止不住空虚。

我在不分白昼黑夜的迷醉中神魂颠倒,向虚空之中的幻梦祈求少得可怜的那么一点安慰。

可是正如同我以为自己足够铁石心肠了却还是会后悔一样,我以为我的良心已经死透了,结果它居然还赖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时不时蹦出来朝我心窝里捅上一刀。

我在温馨得一眼就能看出是梦境的梦中看到某个家伙坐在书桌边上写写画画,那副阳光灿烂的笑脸傻得让我呼吸一窒。

“……你心情不错?”

“是啊。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难得能抽出时间小聚一次放松一下。你说我们去哪儿野餐比较好?”他停下笔看我,虽然表情略带烦恼,但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就知道心情好得不得了,“云霄说瀑布边不错,但琼霄说瀑布太靠近结界了不怎么安全;该隐和碧霄都想去罗兰森林,不过我想在森林里烧烤的话是不是有点危险……该隐说干脆取消烧烤算了,但是云霄和琼霄她们都不同意。你觉得怎么办比较好?”

我隐约记起,这事在现实里确实是发生过的,但我当时完全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兴致高昂,所以在弗雷跟我征求意见的时候只是兴致缺缺地回了句“随便”。甚至到了最后,因为天公不作美,这场他们期盼已久的聚会并没有成行。

但在这场梦中我仿佛错过了季节钻出地下的蝉,后知后觉了太久太久,才像久旱逢甘霖的人一样贪婪地沉溺进这虚假的梦境里不肯醒来。

“那就去瀑布吧。”我把他的每句话拆开了揉碎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近乎讨好地回应他,“她们喜欢烧烤的话就别取消了。离结界近点也没什么,有朕在呢。”

“好啊。”他对着我笑开来。我看着他笑,便忍不住也开心起来。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他刚才说了一大串,里面其实并没提到他自己想去哪儿。

他好像总是这样,照顾这个迁就那个,事事妥帖样样周到,就是没考虑他自己。我心里一阵没来由地酸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呢,你想去哪儿?”

这句话像是个开关,梦境中温馨的暖色调顿时黯淡了下来,原本的晴空万里似乎一瞬间变成了乌云密布。弗雷仍坐在桌边,但失去了阳光的照耀,他通身似乎笼罩着不祥的阴影。

“我……怎么都可以。没事的。”他朝我笑笑,笑容苍白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我的理智终于强行突破了现实与梦境的壁垒,不由分说地掀开我自欺欺人的美梦上那层粉饰太平的伪装,露出其下残破不堪的真相。

熟悉的房间不见了踪影,我站在遍地尸骸的战场上,茕茕独立,不远处的地上三霄的尸身死不瞑目,而背后有人注视着我。

这次我立刻回头,并且踉踉跄跄地朝着他扑了过去,生怕慢一步就抓不住他了。他站在原地不动,任我抱了个满怀。我抓到他的时候欣喜若狂,可当我拉开距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浑身浴血,手中攥着的是断掉的佩剑。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他的眼神悲伤,“在我浴血奋战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陡然直面我的愧疚,竟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可即便在我的臆想里,弗雷也不会愤怒,他只是悲伤。他指责我怒斥我甚至捅我一剑,都好过用现在这种悲伤的眼神流着泪望我:“我那么相信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抱着头后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说个几十遍几百遍对不起你就能活过来吗?!”

我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所以这场梦被迫终止,我在夜色最为浓重的黎明之前惊醒,满脸湿凉。

我陷入了酗酒做梦、做了噩梦再酗酒的恶性循环,我不再希求美梦,只求一醉方休。

时间就在我的酩酊大醉和沉睡不醒中流过,当初弗雷还在时跟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小孩儿都长成了半大少年。我以为我已经遗忘了那些浓墨重彩的过去,直到我邂逅了一个奇迹。

那奇迹是个女孩儿。说她是奇迹倒不是因为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而是因为她的出现奇迹般地填补了我被锈蚀得越发空虚的内心。更重要的是,她的出现唤起了另一个奇迹的出现。

弗雷回来了。为了抢夺那女孩儿手上的女神宝物。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跟当初听说他叛逃和那模棱两可的死讯一样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对他的出现做出反应,就被逼得不得不跟他交手。

他与我印象中的模样判若两人。不过虽然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好在我的身体还记得,不能对他下重手。

我真是打死都没想到,多年以后我跟他还有重逢的一天,而这神迹似的重逢竟以他把我钉在树上告终。

这场兵荒马乱的混战结束得莫名其妙,据某位当事人对事发经过的具体阐述,这件事背后隐藏着极深的内幕……不过比起死而复生的女神,我对死而复生的旧友更感兴趣。

我同时得到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弗雷活着,坏消息是当年的事件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当然知道事情有隐情。这人就算被控制了也没能心狠手辣到往死里捅我,所以我觉得让他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突然倒戈弄死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实在是难度太高了。他要是真有那个魄力,现在我坟头的草指不定都有人高了。

可我相信他又怎么样?这件事从事发到他回来,我除了醉生梦死就是忙着赚钱,什么都没能帮到他。这时候假惺惺地凑上去关怀一通,就算他不嫌我虚伪,我都得被自己恶心死。

可他的回归终究解开了我多年以来的一重心结。我那得过且过的良心在看到活的弗雷之后居然就厚颜无耻地消停了,就仿佛过往的亏欠与遗憾全部可以就此一笔勾销似的。

我有时会在天黑之后徘徊在那栋毫无可圈可点之处的宿舍楼下。其中某扇窗的屋内亮着灯,依稀可见高挑的青年和活泼的女孩。那点温暖的灯火里盛着我毕生难圆的美梦,于我而言,堪比长夜中唯一的光亮之于向光的虫。

我不再酗酒,每天敞着宫门等那个女孩儿来找我。在我因为迟迟等不到她而焦虑不堪的时候,我绝望地发现,我说白了不过是从对酒成瘾换成了对这个女孩儿成瘾。

我错觉自己是被抛入海中的断剑,海水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我,而我不断坠落。我是会先坠落到海底呢,还是会先从里到外朽烂成一块一掰就折的破铜烂铁呢?我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该向谁发问。

昊天给不了我答案。我甚至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留给我的教导,虽然觉得比以前听的时候有了点儿道理,但仍旧持保留态度。他说得再对,我做不来,那跟我没听过也没什么差别。我翻来覆去地思量,觉得这么些年在他划出的那条道儿上走了这么久,除了钱,最后好像还是一无所有。由此可见昊天这个混账的话实在不值一听,我多年前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弗雷也给不了我答案。我每次见到他时甚至会油然而生一股优越感,觉得自己起码活得比他明白。这种感觉,大概就类似于被留堂抄书十遍的倒霉蛋儿扭头看见旁边另一个被留堂抄书二十遍的倒霉蛋儿时发自内心的安心感。

这种安心的感觉使我更加心安理得地不思进取,直到我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顿。

 

—TBC—


注:“帝道之剑”赤霄,刘邦斩白蛇的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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